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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 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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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车过去在公司楼下等,乔乔应当不会生气,应当会上车。

    在车上等待的时候没事干,陆泽又在翻她的十年树洞生活琐事。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翻过多少次了,大致就是乔乔十年过往印刻心间的程度。当时正好又看到了乔乔记录毕业两年时那次生日的日志。

    “今天过生日,而且九点就下班了,是不是应该觉得开心?但是都九点了,约人出来好奇怪,特地约人出来吃饭告诉别人我今天生日更奇怪,感觉就是在求祝福求礼物。可是我想吃火锅啊啊啊啊,我吃西餐吃商务餐快吃吐了啊啊啊,为什么外资谈生意不可以去火锅店呢?是因为太没有逼格吧!可是好吃啊!!!我想吃啊啊啊!!!薇薇出差了说回来给我补礼物,所以我只能去吃一人小火锅吗?可是我就是想吃大火锅!鸳鸯锅!不管了,谁说一个人九点就不能吃大火锅!反正是24小时的店,无视别人目光,爱点多少点多少,我是火锅乔!祝我生日快乐!”

    陆泽突然就心中一动,想起乔乔还有两个月就要过生日了,他一翻日历,还是个工作日周二,所以发信息问她,生日那天请假半天出来可以吗?

    结果话少到省略主语的结果就是,乔乔以为是他的生日,一改往日慢吞吞的回复风格,很快就问他:“哪天?”

    陆泽立刻就知道乔乔大概是觉得他想过生日,心软了。他光速回了个今天,盘算着大概今天向乔乔提要求,只要不是特别过份比如非要她答应自己之类的,其他稍稍有点越线的要求,乔乔是不会拒绝的。陆泽打算带她去自己开的壁球馆打个球,然后回自己的家煮个火锅两人吃,这是他停留时间最长的两个地方,他想带她来,慢慢带她进入他的生活。

    然而这里面的误会,和他的将错就错,根本没法解释没法说。

    乔乔特别生气,她知道陆泽一直戳着她的心软,赌她不会撕机票也不会撕门票,但是假装自己过生日,把她骗家里来也太过份了一点。她拿起包,转身就要走。

    陆泽又是和上次在机场一样,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,低声跟她说对不起,一脸可怜兮兮小心翼翼的道歉。乔乔回头拽自己袖子,拽不出来,她只好冷冷地说:“松手。”

    “我什么都不会做的。火锅已经弄好了,还有蛋糕,吃完了我就送你回去。”陆泽不松手。可这不像在机场那次,同一招用多了就有点不灵了。

    乔乔无语,“你什么都不会做的。你还想做什么?还吃蛋糕,你……”她忍了一下,还是决定不说话了。她不喜欢吵架,不喜欢口出恶言,不喜欢冲动下出语伤人。

    乔乔直接反手把自己的小西装外套脱了下来,外套顿时就只剩一只袖子捏在陆泽手上,可怜兮兮地垂到地上去了。陆泽看她转身就走的样子,只好把外套捡起来追上去还给她,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别送。我自己走,你别让我更生气,不然我真拉黑你所有联系方式。”

    陆泽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,最终还是没伸手拦,他感觉到乔乔真生气了,真是弄巧成拙。

    乔乔在楼下生气地站了一会儿,然后拦了辆车回公司加班把白天没做完的事情做完,她需要忙碌的工作来冷静自己。

    晚上陆泽又看到了乔乔的本日心情日志。

    “我生什么气生什么气生什么气!说什么心软都是扯淡!就是你自己动摇了啊!你就是个脑补帝!自己脑补什么他十年来都是一个人过生日,被自己的脑补感动的不要不要的!你自己答应出去的!你自己答应给他过生日的!你自己答应陪他打球的!你自己答应去他家里的!你自己裂了缝,就不要怪苍蝇叮!可是还是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!啊啊啊!感觉自己的心软都喂了狗了!”

    叮裂缝蛋的“苍蝇”以及心软喂了狗的“忠犬”陆泽无奈,乔乔确实生气了。他本来想说等以后追到了感情稳定了再告诉她自己的生日不是今天,不管道歉也好发脾气也好,总归也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情分手,结果当天就被拆穿了。

    一切又回到第一次那时候,陆泽开始每天对着单机乔乔敲,“早安乔乔”“晚安乔乔”“对不起乔乔”“记得早点休息”“今天下雨记得多穿衣服记得带伞”……

    左边一列或长或短的问候道歉和叮嘱,一溜下来,右边无一回复。

    一连好多天如此,投入工作的乔乔渐渐地也就没那么生气了。然后陆泽又约她,问她这周六能不能请假陪他。乔乔本来还是不肯回,然而这次陆泽很坚持,但也不说什么事,只说即使请假半天也可以,两小时也行。

    受过一次骗的乔乔还是拒绝了陆泽,后来他也没有再如往常一样锲而不舍了。乔乔周六加了一天班,晚饭和李晋州回报进度时都有些心不在焉,被他揪出几次前言不搭后语,但他倒也没有像从前一样那么工作严苛了,没有说她。

    回到家里后乔乔还是有些心神不宁,陆泽当时让她今天请假她没同意,然后陆泽今天从早上到现在都既没有消息,也没有电话。没有“早安乔乔”,也没有“晚安乔乔”。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。

    乔乔有点犹豫要不要发信息问问他,又想说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,但是又觉得自己有病。肯定是有病,就是习惯了对方几个月来如一日的问候与殷勤,这时候才会觉得失落。这是病,得治。

    放下手机,乔乔决定闷头睡觉。这就是常见的那种,被人追习惯了,才会怅然若失的感觉。一定是病。

    第二天是周日,还是没有陆泽的“早安乔乔”。而且周六还算是阴天,到了周日一大早就开始下大雨。乔乔想,自己沉闷又低落的心情,肯定是被这潮湿大雨的天气影响的,真的,绝对是,如果是晴天的话,整个人的心情一定都会好一点阳光一点。

    乔乔努力埋首工作,到了下午五点的时候稍微清闲,她就给外公外婆打电话,这是她固定的每周问安电话时间。

    乔乔接通电话之后,和外婆问好,顺便问她是不是刚刚从棋牌室回来。这就是外公外婆的固定退休生活了,早起晨练,上午看看报练练字养养花,下午棋牌室娱乐一下五点回家,晚上看个电视,喝个热牛奶,九点准时上床睡觉。

    可是外婆居然否认了,说他们已经两天没去棋牌室了。

    乔乔本来只是顺口一问,现在倒是奇怪了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外婆叹气:“人凑不够,你赵爷爷赵奶奶都不来,陆泽两天不接电话了,他们在家里担心的很,哪里还出来玩。”

    乔乔一愣,追问道:“陆泽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哎,这周六是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忌日,说他每年都这样,失联好几天,过几天就好了。但是赵爷爷赵奶奶还是担心。”

    乔乔不再多说,迅速两句话问安完毕然后挂断了和外婆之间的通话,然后开始翻手机,翻陆泽之前发过来的每一条信息。

    “乔乔,这周六能不能请假一天时间陪我。”

    “乔乔,就请假这一天,行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乔乔,这次没骗你,请半天假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乔乔,午饭抽两个小时也行。”

    ……当时还有些生气余韵的乔乔问过他到底什么事,害怕耽误了正事。可是陆泽没说理由,来来去去只问她周六请假行不行。上过一次当的乔乔就不肯回复了。

    她拨通陆泽的电话,果然是关机。乔乔心里沉重的不行,她能明白为什么陆泽百般找各种理由忽悠她约她出去,可是等轮到真正重要事情的时候,他却不肯戳她软肋让她心疼。

    就因为那些事情更重要,特别重要,真正重要,才没有办法说出口,也不能拿来当戳她的借口。

    乔乔知道现在赵爷爷赵奶奶的心情肯定很不好,她知道自己贸贸然打电话过去肯定显得特别奇怪,对方肯定要问她为什么要问,问她和陆泽现在是什么关系,可是她管不了了,她现在需要一个地址。

    等乔乔挂了电话,不管不顾不打招呼不请假就提前下班,握着车钥匙冲进雨里时,她连视线都是模糊的。等坐进驾驶室里,乔乔抽出纸巾认真擦干眼泪,害怕影响开车的视线,然后迫切地想去见一个人。

    车开进墓园的时候,几乎没人,连门口卖丧葬用品的店都关了,守园人缩在门卫室里,这样的倾盆大雨,并没有几个人会来扫墓的,邻近傍晚,出殡的也没有。

    沿着墓园的单行线环山路往上开,没有多久乔乔就看到了陆泽的车。她停下来,撑伞下车,站在路边仰头就可以看见显眼的并排两座一模一样的双人墓碑。墓碑下靠坐着的是被淋得透湿的陆泽,透湿,从里到外的透湿。他已经断绝一切方式两天一夜了,所以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两天一夜了,身边是已经被风雨吹打的零落不堪的花束。

    暮色沉沉,冷风阵阵,暴雨如注。

    陆泽面无表情地闭着眼倚靠在墓碑前,仿佛没有视觉失去听觉,麻木到不在乎外面的整个世界,也未曾发现下面多了一辆车,多了一个人,那个他想让她陪自己,她却不肯来的人。

    乔乔站在路沿看着此刻的陆泽,想起她曾经的疑惑。她总觉得陆泽使用各种手段追求她的时候,反而让她模糊了陆泽本来的面目。

    这感觉是对的。

    其实初见那些时日的陆泽,才更像真正的他。不爱说话,不愿意搭理人,没有生活的热情,觉得人生没有意义,十年以来日日夜夜的失眠,依靠大运动量的激烈运动才能入睡,否则就要靠安眠药。

    乔乔忍不住视线模糊,想起赵奶奶在电话里问她为什么要问墓园的地址,乔乔简单解释陆泽曾约她昨天去陪他,可她有事所以没去,赵奶奶欣喜陆泽终于有喜欢的女孩之余,叮嘱乔乔一定要尽量安慰安慰陆泽,又忍不住泪不成声地大致告诉了她当年的往事。

    十八岁那年,陆泽得了录取通知的隔天就长辈四口一车殒命,车祸有多惨烈呢?车头撞击粉碎,前座的父母当场死亡未留全尸,后座撞击稍轻,也因为即使坐在后座也系着安全带,陆泽的爷爷奶奶仅剩一口气,但因年迈体衰,当夜医院里也仍双双重伤不治身亡。更残酷的是,他们都需要陆泽去认尸。从血肉模糊的车祸现场里,从残缺到不成人形的尸体中,辨认自己的父母,再去医院太平间里,认领爷爷奶奶的尸体。

    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消息时,身在异地的赵爷爷赵奶奶立刻就病倒入院了。只剩十八岁的陆泽一个人,沉默而麻木的往返于警局医院法院。

    明明是对方严重酒驾,结果却是他陆泽家破人亡。陆泽满腔痛苦悲愤,满腹不平怒火,然而却无处发泄,也无人承受。对方严重酗酒的司机也已当场殒命,车毁人亡,肇事者家中只留下弱妻幼子,即使赔的倾家荡产流离失所,也赔不起陆泽的一辆车。可是就算赔得起,也赔不来他失去的亲人和毁掉的人生。

    从那天起,陆泽就不爱搭理人也不爱说话了,从此都不爱搭理人也不爱说话了。他日日夜夜的失眠,睁眼觉得人生毫无意义,闭眼就是亲人血肉残肢,囚困此生。

    出殡当日后,十八岁的少年三天三夜断绝一切通讯方式,最后高烧昏迷被守园人从墓园里直接送到医院里。从此以后每年的忌日,他都这样,关闭一切联系方式,短则两三天,多则近一周,不要人陪,一个人守着墓碑,最后大病一场。

    可是这次,他问乔乔能不能陪他。

    所以乔乔觉得自从追她时起那个的陆泽,不像真正的陆泽,但其实也是一部分的他,一部分正常的他,一部分少年的他,一部分因事故已沉睡多年,如今重新燃起生活星火的他。

    所以他对海边讲童话的乔乔心动。他也有个伤口,不愿意挖出来求安慰,挖多了伤口会感染。他也没人保护,一个人背着壳保护自己,默默生活。

    乔乔觉得自己那句残忍的话也没错,这心动来自于同病相怜。

    可理智管不住心动,更管不住心疼。

    此刻乔乔看着与外界隔绝一般湿透的毫无反应的陆泽,她也同样,在心动,在心疼。

    乔乔轻轻迈步走上去,把伞举在湿透的陆泽头顶上的时候,他都没有任何反应。他甚至没听见脚步声,没注意有人靠近,没发现身上已经没有雨浇下来。

    乔乔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,已经冰冷到没有温度,入手全是刺骨的凉。

    已经冻到麻木的脸颊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,陆泽才睁开了眼睛。他的头发、脸上、身上都被雨水浇得透湿,以至于他睁眼之后分辨了一会儿,才透过被雨水模糊的双眼,确认面前的是乔乔。

    乔乔右手撑着伞,一脸心疼与担忧,弯弯的眼睛里蓄着泪水,似有波光闪烁,左手在轻轻抚摸他的脸,力度小心翼翼到仿佛怕碰碎了珍贵的瓷器。

    这是乔乔说拒绝肢体接触以来,两个人第一次有了接触,而且是乔乔主动的身体接触。

    于是陆泽伸手抱住了她,乔乔没有拒绝。陆泽靠近她吻了过来,乔乔也没有拒绝。

    这真的就是一个吻而已,也只是一个吻而已,既没有唇舌纠缠,也没有情/欲流窜。陆泽已不知在雨里坐了多久,贴上来的唇冰凉到没有温度。在两人呼吸之间依然不断滑落的,也不知是淋落的雨水,还是乔乔的泪水。

    这是陆泽心底最柔软的地方,最难过的地方,最珍贵的地方。他想带乔乔来,却不愿意拿伤口当借口,所以乔乔拒绝了,可她最终还是来了。

    虽然这里是墓园,可这是他们两个人都不曾害怕过的地方。因为这里沉睡着的,是他们最亲的亲人与最珍惜的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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